张氏眼科
《望城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览》作者：李伟
在望城，过去说起诊病，白马眼科和吴细伍子看疱疖，谁都会举起大拇指，那是下不得地的，这里单说说白马张氏眼科。
望城白马张氏眼科，看眼睛有一套，当初，在长沙、湖南乃至全国都有响当当的名头，以至于在原来望城白马乡即今天的廖家坪，到处是“正宗白马眼科”的医幡，或真或假却显示出“白马眼科”的盛名。考其根源，白马张氏眼科竟然已经是百年三代的传承。
白马眼科创始人张怀安，眼科医术师从宁乡的文日新先生。文日新先生(1902—1997)享年95岁，其祖父系前清举人，兼好医学，读书之暇，乐于拯人疾苦。文日新受祖父熏陶，13岁投师湘潭名医何涤明门下，他精勤好学，又善撷取众长，因而领悟颇深，尽得师传，悬壶后仍不断钻研医理，积累治验，医技益精，以治疗眼科著名，亦精内、外、妇、喉诸科，挽救急危重症无数，曾任全国中医眼科学会首批荣誉委员。
张怀安先生，1918年9月25日出生于高冲黄泥塘(现望城区高塘岭镇高冲村黄泥塘)，原名张先慧。六岁时与八岁的哥哥张利人(原名张先智)同时人学于长沙县第七高级小学，两人每期都是名列前茅的免费生，读完小学后均考取了湖南省重点学校长沙市的“长郡中学”。
一、立志学医 改名怀安
张怀安12岁(1929)那年的夏秋时节，家乡发生了一场瘟疫(或为急性细菌性痢疾)，家族百十人中，有半数以上的人患病。患者起病急骤，畏寒、高热、恶心呕吐、腹痛剧烈、粘液雁且次数频繁、里急后重、四肢厥冷、意识模糊，迅速出现休克、惊厥和意识障碍，病情凶险。虽遍请名医，结果还是死了二十多人。祖母临终前嘱咐张怀安兄弟俩：“医乃仁术，济世活人，你们要学医!”
考取了长郡中学的兄弟俩，还是决心去学医。张怀安师从湖南宁乡名医文日新，去报学徒时，文先生看着眉目清秀的张怀安，连续问了他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家境如何、你知道学医有多么的苦吗、每天将要面对因病痛折磨而痛苦的脸你怎么办、给穷苦人行医收入将是菲薄的你愿意吗。张怀安一一作答，文先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张怀安双膝跪在文先生面前，双手合十道：“先生，您收下我吧，我已经决定，一心学医，济世活人，永不放弃!”
后来，张怀安在文先生布置的“我为什么要学医?”的作文，张怀安一文中回忆起了那场瘟疫，农村缺医少药，死人无数，他失去了非常疼爱他的祖母，还有一个姑奶奶也离他而去，作为一个读书人，不能拯救家人和乡邻，他深感不安，于是立志学医。文先生看着张怀安一手工整、漂亮的毛笔字以及字里行间的慈悲和责任，于是改“张先慧”名为“张怀安”，希望张怀安技艺精湛，能如孔子所说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张怀安没有辜负师父文先生的期望，每天清晨起来背诵医书，白天跟师应诊，晚上挑灯夜读，张怀安总是在傍晚时，就将煤油玻璃灯罩擦得雪亮，准备一夜学习。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四年乃成。彼时，因“利人济世”而改名“利人”的兄长也学医归来，张利人则从师于望城本地名医毕子斌先生，和诊胞疖的吴细伍子是同门师兄弟。
二、艺精心诚 医名远播
1933年，16岁的张怀安与18岁的哥哥张利人，通过考试获得了“中医医师合格证书”，兄弟俩合组“安乐医社”在家乡高冲悬壶济世。兄弟俩都很年轻，他们除每旬择日在家应诊外，其他时间则走村串户，为那些行动不便的病人省病问疾，时常免费为贫苦农民治疗，一时，门庭若市，日诊数十，为一方百姓解除痛苦，颇受人们赞扬。当时他们都是“通科医师”，但张怀安选择主攻内科、眼科，张利人主攻内科、外科，俩人相互切磋，共同进步，由于勤学善思，医术见长，到新中国成立前，两人的医术已闻名于县乡，尤其是张怀安的眼科，享誉望城、长沙、宁乡、浏阳一带，已被誉为“张氏眼科”。
值得一提的是有位50多岁姓陈的盲人，按乡俗吃百家饭。轮到张怀安家时，张怀安发现他患有圆翳内障(类似当今的白内障)，虽已失明多年，但张怀安认为通过“金针拨障术”是可以复明的。在张怀安的劝慰下，张怀安义务为他施行了双目金针拨障术，并送很多药给他，使他重见光明。患者十分感激，到处宣扬张怀安的德高术精。数年后，这件事被国际广播电台的彭小毛记者采访到，著成文章，发表于报端，流传甚广。
1960年人民公社成立后，张怀安调到望城县白马公社卫生院工作，在张怀安那间小小的诊室里总是挤满了候诊的病人，院子里面也常密密麻麻地排了几条长龙。他们大都是邻近的村民找张怀安看内、外、妇、儿科杂病的，还有慕名从湖北、江西、河南等远道而来的病患，多是专程找张怀安看眼病的。从此看眼睛去“白马眼科”成为人们的口头禅，“白马眼科”的牌子自然而然的形成!
1968年白马卫生院扩建，医院为此新增三十多张床位，张怀安开始专攻眼科。来自全国各地的眼病患者把医院的床位住得满满的，连附近的农户家也住进了不少的眼病患者。张怀安治眼有方，名声日噪，“白马眼科”已名播天下。
有位日本友人牟田口裕之先生，因患“视网膜色素变性”等病40多年，被国外认为是“不治之症”，右眼视力0.1，左眼视力0.3，视野仅5度。张怀安采用中医综合治疗，历时半年的悉心诊治，终于使他“重见光明”，视力分别提高到0.6和0.8，视野扩大到55度。牟田口裕之先生十分感激，要赠送一辆豪华轿车给张怀安先生。张怀安先生觉得医院更要用车来接送病人，在张怀安先生的坚持下，牟田口裕之先生将车赠给了医院，还为医院捐赠了“荧光眼底血管造影”等高级眼科仪器。此事见于日本的《读卖新闻》1987年8月25日题为“奇迹之光”的文章，盛赞张怀安及中医中药，此后新闻媒体还相继报道此事，广传佳话。新加坡、印尼、韩国、美国等国家和地区的眼病患者慕名而来。
粉碎“四人帮”后的1979年，张怀安作为全国的名老中医，被选调至湖南中医学院(现更名为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工作，为全国中医眼科学会首聘为名誉委员。1983年12月，国家卫生部授予他“全国卫生先进文明工作者”称号。1993年10月成为医院首批享受国务院政府津贴的专家。
三、白马眼科 学术独创
考之张怀安先生眼科成就，其子张健和张明亮及孙辈张湘晖、张清等经过整理，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了《张怀安眼科临床经验集》和《张怀安医案精华》，大体归于下三项
1.治外障眼疾 祛风为先
张怀安认为：眼科病同全身诸多疾病一样，其致病之因，不离外感六淫和内伤七情。“巅顶之上，唯风可达”，眼在五官中居位最高，而六淫之中，以风邪为主要致病因素。常表现为眼部红赤、迎风流泪、羞明怕光、涩痒不适、眵多胶结，或出现星点、云翳、赤膜、白膜、胬肉等，症状多发生在胞睑、两眦、白睛、黑睛等部位，此属外障眼疾，治疗应以祛风为先。若误治或治不及时，则可损害视力，甚至导致失明，贻害终生。现举聚星障一病，即可见一斑。
张怀安认为：聚星障病位在黑睛，初起翳如秤星，或二点，或三点而致数十点，继而翳如云雾，如丝缕，如螺盖，故《证治准绳》名“聚星障”，《原机启徽》名“风热不制之病”。病邪一旦深入，每可波及黄仁，导致神水混浊，黄液上冲等恶候，甚至毁坏黑睛，绽出黄仁、神膏等。变症虽多，究其病因，总由外感风邪传化而来，治疗只要抓住主因，病即迎刃而解。故立法原则以祛风为主，兼治其夹杂之症。如祛风清热用银翘荆防汤(经验方)，祛风散寒用明目细辛汤，祛风燥湿用加减羌活胜风汤，祛风益气用加减助阳活血汤，祛风养血用加味荆防四物汤(经验方)，祛风滋阴用加减养阴清肺汤，祛风退翳用荆防退翳汤(经验方)。在药物配伍上，以荆芥、防风配银花、连翘祛风清热;配羌活、麻黄祛风散寒;配黄芪、党参祛风益气;配四物汤祛风养血;配麦冬、生地黄、玄参祛风滋阴;配木贼、蝉蜕祛风退翳等。其配伍方法有多种，而荆芥、防风则常呜用之药。张怀安认为，《本草求真》论述荆芥、防风的功用最为恰当：“荆芥辛苦而温，芳香而散，气味轻扬，故能人肝经气分，驱散风邪。”“防风味甘微温，虽入足太阳膀胱经以治上焦风邪，……亦能人脾胃二经，祛风除湿……实为祛风润剂”故荆芥、防风实为祛风要药。
2.疗内障眼病 治肝为要
眼能视万物，别黑白，审长短，其功能有赖于“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之说。又“肝开窍于目”，“肝和则目能辨五色矣”。故五脏六腑之中，肝与眼关系最为密切。内眼病的主要症状如患者自觉视物昏朦、似笼薄纱、眼前黑花、蛛丝飘浮、飞蝇幻视、视直如曲、视定反动、夜盲，甚至暴盲等，无一不与肝相关。张怀安根据《内经》理论，总结前人经验，结合内眼病的特征和自己多年的临床实践，摸索出从肝论治内眼疾患的一套方法，丰富了眼科治疗学的内容。先后发表了《暴盲从肝论治的体会》《原发性青光眼从肝论治八法》等论文，现以暴盲为例，可见张怀安对内眼病的治疗功底之深。
张怀安认为：凡外观端好，视力突然丧失的内眼病，都属暴盲范围，包括现代医学的视网膜动脉阻塞、视网膜静脉周围炎、视网膜脱离、急性视神经炎等眼病。本病发病急，病情复杂，具有“外不伤于轮廓，内不损乎瞳神，倏然盲而不见。”的特点。其致病之因，主要是阴阳气血失调，脏腑功能紊乱，邪气阻塞脉络，精气不能上注于目而成。足厥阴肝经连目系，“肝受血而能视”，“恚怒气逆，上而不下则伤肝，”肝伤则目失所养，眼目不利则视物不明，故从肝论治是原则。具体应用时又灵活化裁，若肝郁则疏肝，气滞则行气，肝经实火则直折其火，阴虚阳亢则平肝潜阳，瘀血阻滞脉络致血瘀者，急用大剂破血祛瘀、疏肝行气，继用活血化瘀、调肝理气，侯血脉渐通，再用益气养血、补肝明目之剂。以此法治疗，多能化险为夷，终收良效。
3.中西互参 病证结合
张怀安认为眼睛为五脏六腑之精气所注，因此，眼睛局部的病变可反映全身情况，故望诊(包括运用现代医学仪器检查)在眼科中占有重要位置。尤其是有的眼病在全身症状不明显时，更是如此。如黄斑水肿多为肝郁脾湿，宜解郁渗湿;视神经乳头水肿初期伴充血，多属湿热，宜清热利湿;水肿日久弥漫散塌多为虚寒，宜温补脾肾;新鲜渗出多为软性，边界模糊，多属痰湿郁积，宜解郁化痰;陈旧渗出多为硬性，边界清晰，多属肝肾阴虚，宜滋补肝肾，佐以软坚;眼底出血，时间短，色鲜红与水肿渗出同时存在，多为热入脉道迫血妄行，宜凉肝泻火;出血时间长，色紫红，多为肝郁气滞，脉络受阻，宜疏肝解郁。
在临床工作中，张怀安虽十分重视辨证施治，但也不忽视现代医学仪器的检查结果，并常将其作捂病辨证用药的参考。如糖尿病性视网膜病变常有特殊的眼底改变，如眼底新鲜出血，血色鲜红，呈火焰状位于浅层者，多属胃火上燔，养阴益气汤中重用石膏、知母，选加白茅根、藕节、槐花炭等凉血止血;血色紫红呈团状、片状位于深层者，多属瘀热在里，以养阴益气汤加黄连、黄芩、黄柏;陈旧性出血，血色暗红或玻璃体积血，久不吸收，宜凉血止血，祛瘀生新，以犀角地黄汤加三七、蒲黄、丹参;视网膜水肿，渗出明显，选加茯苓、泽泻、车前子利水消肿;硬性渗出，选加昆布、海藻、浙贝母、石决明、牡蛎、夏枯草软坚散结;眼底反复出血，结缔组织增生，宜用二至丸合知柏地黄丸。现代药理研究证实：黄芪配山药能降尿糖;苍术配玄参，薏苡仁配绿豆衣能降血糖，张怀安在临床中也常参考选用，认为中西互参，病证结合，既针对整体，又照顾局部，有利于提高疗效。他从不因循守旧，乐于接受新鲜事物，尊重同道，注意学习现代科学技术。晚年他和本科室青年医师一道，将自己治疗眼底病的经验输入电子计算机，并亲自随机应诊。经过反复多次的考核，该机的人、机总符合率达99.26%。该项科研获得湖南省卫生厅和湖南省科委科技成果奖。
四、白马眼科 薪火相传
张怀安先生常言：德不近佛者不可以为医，才不近仙者不可以为医。他本人正是这样做人和治学，为达实现“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济世活人”的誓言，在白马卫生院的时候，他就言传身教，把自己的眼科绝技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众多的年轻医生和自己的后人，逐渐形成了数量众多的“白马张氏眼科”的传人，也让更多的患者安之、怀之。
晚年张怀安更感时间紧迫，接二连三的写出了二十 多篇学术论文，系统地总结了自己眼科独到的见解和经 验。如《辨证分型治疗34例视神经疾患的经验总结》《聚 星障从风论治的体会》《论圆翳内障的成因与治疗》《原发 性青光眼从肝论治八法》《中心性浆液性脉络膜视网膜病 变的辨证论治》《暴盲从肝论治的体会》《糖尿病性视网膜病变中医治疗体会》《视网膜脱离辨证治疗七法》《近视眼治疗六法》《视网膜脱离辨证论治七法》等，在省及国家级医药刊物上均有发表，两次获得科研成果奖。
张怀安先生1996年去世，享年78岁。他的两个儿子张明亮和张健，作为白马眼科张怀安学术经验代表性传承人，已经都是湖南中医最高学府的眼科专家教授了，并招收硕士研究生，张怀安的第三代孙张湘晖已成为中医眼科副主任医师，孙女张清远涉重洋去美国攻读眼科博士后。张怀安先生之兄张利人立足望城，其子张杰猷自开诊所专攻眼科旁及各科造福桑梓，目前也已传至第三代。
白马眼科传承中，以张怀安先生次子张健最具代表性，医名最盛，让“白马眼科”走出望城、湖南，成为“湖湘张氏眼科”。
张健，1953年生，童年时就学于望城白马公社唯一的完小鹧鸪塘学校。1971年张健经组织正式批准跟随其父侍诊，在白马卫生院侍诊学习中医，1982年，张健根据父亲张怀安“青光眼从肝论治八法"的经验，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著成“原发性青光眼240例的辨证论治”论文，发表在中国中医研究院、全国中医学会主办的《中医杂志》1 983年第1期，同年被日本神户中医研究会收入《中医临床讲座》。从此，张健医名远播，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眼患都慕名而来，白马卫生院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经他治愈的眼病患者不计其数。1983年10月，张健从望城白马卫生院调入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从事眼科临床、教学、科研工作。
张健1994年获中华人民共和国人事部、卫生部、国家中医管理局颁发的首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人出师证书"，2014年，湖南省有关部门授予其第三批“湖南省名中医”光荣称号。到目前为止，已著编眼科专著13部，获科研成果奖6项，在省级及国家级医学杂志发表论文百余篇。其主要学术思想概括为：传承而不墨守成规;博采众长独辟蹊径;内障眼病善调五脏。其悬壶济世的格言：“携手眼病病友，守护光明视界”，赢得社会各界和广大医患人员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