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一天上午，开完最后一张处方，我和研究生欧阳准备下班了。

这时，诊室的门被推开，高血压科的罗红大夫带着一位中年妇女匆匆进来。

罗大夫说：“张教授，这是我乡下的一位远房亲戚，咳嗽十年了，咋都治不好。麻烦您给看看！”河南省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呼吸科张明利

我微笑着点头答应，让病人坐下来。只见她身材虽然肥胖，但面色晦暗无泽。我问道：“你是怎么得的病？从头说说吧。”

她说：“那年夏天，我和我丈夫赶汽车，跑了好长一段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口渴难忍，就一口气吃了五六根冰棍。结果可好：我丈夫连拉了三天肚子；我第二天就开始咳嗽，又是打针又是吃药，一直到今天就没停止过。”

欧阳记着病历，问道：“你都吃过什么药呀？”

她有点激动，说：“刚得病头几年，我到处找人治。透视、拍片、B超啥检查都做了，也没查出啥问题。止咳药、抗生素、激素药吃了个遍，一点用没有！乡医院、县医院，住了好多次，挂了不少吊瓶，就是不见效！后来也看过中医，喝过汤药，扎过针灸，贴过膏药。这咳嗽时轻时重的，始终没好。这几年，干脆我也不找医生治了，也死不了，就是太折磨人！实在难受了，就自己买点止咳药。”

我拿起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肺：双肺呼吸音稍微增粗，没有干湿啰音，心脏听诊无异常。我诊了诊她的舌和脉，结果：舌质淡暗，舌苔水滑多津；左脉沉迟，右脉寸部稍弦，关部略显滞象（脉分寸、关、尺三部，右寸可诊肺部病变，右关可诊脾胃病变）。

我问：“咳嗽时是不是痰很少？

她答：“是，痰不多，干咳。”

我说：“是不是晚上咳得厉害些？”

她的眼睛开始发亮，答道：“是的！您是咋知道的？”

我微笑不答，又问：“大便怎样？”

她答：“每天早上一次，稀糊糊的。”

我接着建议她先拍个胸片，排除一下其他病变。罗大夫就带着她去放射科了。

我看了看欧阳，问道：“欧阳，你觉得这个病该怎么治？”

欧阳说：“老师，我实在没信心。咳嗽这么久了，什么药都吃了，怎么治呀！”

我笑了笑，说：“我先提段经文，《黄帝内经》的《咳论》篇说‘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这是什么含义，你想想看。”

欧阳思索起来。这时，罗大夫领着病人回来了。胸片显示：肺纹理增粗，并无其他病变。我开了如下的处方：

麻黄10克，杏仁10克，桂枝12克，白芍12克，党参12克，干姜15克，半夏15克，细辛3克，五味子10克，款冬花12克，炙甘草10克。七剂，水煎服，每日一剂，分两次温服。

她拿起处方，仍不愿离开，央求罗大夫：“大老远来的，就开这几味药。你让张教授给多开点吧！”

我说：“中医开方，贵在对证。药不在多，贵在疗效。你先吃上一个礼拜，如果药证相符，病就会减轻许多；假如药不对证，药开得再多又有何用？我又不是开药店的，像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罗大夫也说：“你听张教授的就行了！”又面向我，“哦，对了，还有没有忌口呀？”

欧阳接过话：“罗老师，您忘了吧！还是呼吸科的老一套：忌生冷，避风寒。”

我说：“再加一条：忌蜂蜜。”

病人不理解，盯着我问：“蜂蜜不是润肺止咳吗？为什么要忌呀？”

我说：“蜂蜜止咳，止的不是你这种咳嗽。要是能行，你咳嗽不早好了？”

病人点点头，跟着罗大夫离开了诊室。我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就说：“欧阳，今天中午不回家了，免得耽误下午门诊。你去食堂打饭，回来咱俩边吃边聊这个病例。”

欧阳打来了饭菜。

欧阳问：“老师，您开的是《金匮要略》里‘小青龙汤’吧。书中说这是治疗寒饮的方剂，您怎么用来治咳嗽呢？”

我点点头，说：“不错，小青龙汤是治寒饮的方剂，但是我拿来治咳嗽也是用之有据。”

欧阳似乎有些迷茫。我接着说：“《内经》有‘形寒饮冷皆伤肺’之说，是讲身体受寒或者饮用冷水都会伤肺。形寒伤肺好理解，喝冷水为什么会伤肺呢？冷水入胃后，寒饮内结，由于胃和肺经络相通，所以饮冷也伤肺。”

听到这里，欧阳豁然开朗，说：“怪不得《内经》说‘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非独肺也’。中医经典真是博大精深啊！”

我说：“你看，病人说得明明白白，吃大量冰棍得的病；大便溏泄说明脾虚；舌淡说明脾胃有寒；脉沉迟说明虚寒，右寸弦说明寒饮凌肺，右关脉滞说明脾胃有湿；胸片排除肿瘤、结核。综合起来，本病乃外感风寒，内有寒饮，证据确凿。”

欧阳说：“因为内有寒饮，而蜂蜜是寒湿之性，所以您反对用蜂蜜来润肺止咳，对吗？”

我说：“对。你再看看小青龙汤的配伍，何等精妙：麻黄配桂枝，发汗解表散饮；麻黄配细辛、干姜、半夏，温化寒饮，降逆镇咳；白芍、五味子、党参、炙甘草配伍固护正气。此方，正如春意融融，阳光普照，寒冰一破，何咳之有？”

欧阳掏出本子，认真地记着，思考着。

一周后，罗大夫来到我的诊室，一脸的惊诧：“张教授，你也太神了吧！我家亲戚刚才来电话，说咳嗽减轻很多呀！她问要不要调整方子？”

我心里也一块石头落了地，说：“效不更方，继续吃。”

一月后，这位患者十年的咳嗽彻底痊愈。

一年后，随访，咳嗽没有复发。

河南省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 张明利

门诊时间：周一、周三、周六均上午。

医院地址：郑州市城北路7号